当不少人还在谈“喝酸奶要不要舔奶盖”时，秀粉（网络用语，指选秀节目中被选出来的“明星”的粉丝）在谈什么——“买箱酸奶只要瓶盖不要奶”？

媒体近日报道，粉丝为在某档综艺节目中追星投票，雇人将节目联名牛奶整箱打开瓶盖倾倒，背后还有一整面牛奶墙嗷嗷待“倒”。疯狂买奶，后又疯狂倒奶，为的只是瓶盖上那一个小小的二维码。

“买椟还珠”有了新样态。战国时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讲述楚人鬻珠一事，后人将其提炼出“买椟还珠”一词，释为取舍不当。时至今日，秀粉“买盖倒奶”一事，倒真实展现打投圈（打投：网络用语，指“打榜+投票”，在一些选秀成团真人秀节目中，票数最高的几位选手可成团出道）的真实消费链——无论于蒙牛、爱奇艺，还是于秀粉而言，“买盖倒奶”似乎都是取舍得当的消费行为。

爱奇艺将秀粉对选秀明星的“爱”与投票划等号，作为赞助商的蒙牛又将投票权与金钱划等号。二者通过一系列魔性操作，诱导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秀粉互相攀比“我家哥哥垒得‘奶墙’高！”爱奇艺、蒙牛在这场倒奶乱剧中难辞其咎。

处于青春期急切寻求认同感的粉丝追星原无可厚非，赞助商为营销策划节目联名产品原无可厚非，节目为满足赞助商宣传需求将产品植入节目中也原无可厚非。而所有的东西综合进“买盖倒奶”这个链条，不禁让人拍案惊奇。

事有反常必有妖。蒙牛、爱奇艺这对接连合作数年的共赢伙伴何以在今日“翻车”？

蒙牛绝非在饭圈文化鼎盛的今天才刚刚涉足选秀节目。早在2005年，蒙牛就已尝鲜粉丝经济。据悉，在2004年销售额仅为7亿多元的蒙牛酸酸乳，经过与《超级女声》携手，于2005年8月即已超过28亿元销售额，实现近400%的增长。

尝到甜头的蒙牛，后续仍在走与选秀节目合作这条路，恰似誓要端牢粉丝经济这碗饭。此次，蒙牛真果粒与爱奇艺《青春有你》节目合作，挖掘粉丝经济新“吃”法：将粉丝投票权与牛奶购买量直接挂钩，未免吃相太难看。

《青春有你3》官方信息显示，投票规则有两种：（1）通过爱奇艺平台进行助力，普通用户每天获得一次助力机会，VIP用户每天额外获得一次助力机会。（2）通过购买蒙牛真果粒产品获得助粒：用户扫描有效二维码后，自动获得果粒值，使用果粒值兑换助粒值，在《助粒》页面为《青春有你3》的训练生助粒。

VIP用户需用金钱购买会员权益，以增加每日一次的助力机会；使用真果粒兑换助粒值，需用金钱购买蒙牛真果粒产品，以无限度提高助粒机会。真让人不禁感叹：玩得真高！

昔日，蒙牛酸酸乳与《超级女声》如火如荼的线上宣传、线下各赛区海报铺设，实现了共赢局面，愉快分割粉丝经济这块蛋糕。今日，蒙牛真果粒与爱奇艺《青春有你》想要继续啃粉丝经济这块红利，急功近利式将投票权与金钱挂钩。或许，在二者携手决定采用扫描瓶盖内二维码这种投票机制时，就已经算好了要吃定“粉丝”这碗容易饭。

从蒙牛酸酸乳到蒙牛真果粒，从《超级女声》到《青春有你》，赞助商与节目平台，仍然在捧这碗比传统意义上的“铁饭碗”更铁、更容易的粉丝饭。

早在2020年2月，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网络司的指导下，下发《网络综艺节目内容审核标准细则》，其中第二部分分类细则中的（二）选秀及偶像养成类节目问题中，明确载明不得出现以下常见问题：“50.节目中设置‘花钱买投票’环节，刻意引导、鼓励网民采取购物、充会员等物质化手段为选手投票、助力的”。

蒙牛真果粒与爱奇艺为《青春有你》设置“助粒”投票制，通过购买蒙牛真果粒产品获得果粒值，再使用果粒值兑换助粒值，用“助粒”来模糊“花钱买投票”的行为，让人不禁感慨“城会玩儿”。

倒奶事件发酵后，爱奇艺与蒙牛双双作出回应：5月5日，爱奇艺青春有你官方微博发声，暂停节目录制；5月6日，爱奇艺官方发声，将调整节目规则，即刻起关闭所有助力通道；5月7日，蒙牛真果粒官方微博就倒奶事件致歉，称将反思整改。

而细读其官方致歉信、深究其营销行为，读来只有满篇的“及时止损”、“我怂了，我道歉，不要影响我的收益”。

爱奇艺青春有你微博表示对北京市广播电视局要求暂停《青春有你》第三季节目录制的责令“坚决服从”；爱奇艺称“坚决反对一切形式的食品浪费”；蒙牛真果粒表示“完全支持”节目整改措施，“坚决反对一切形式的食品浪费”。

模板式、绝对性、套路化的致歉用语下，展现的反而是其对自身经济效益的绝对性维护。

其实，结合蒙牛与爱奇艺继续延续《青春有你2》的营销模式，就可看出其二者是在纵容、诱导这种打投文化。

5月4日，倒奶视频被曝光后，临时紧急停播的《青春有你3》冲上话题风暴眼。后经某些粉丝指认，倒奶视频并非《青春有你3》的奶卡式打投方式，而是《青春有你2》的扫奶盖式打投方式。扫奶盖式打投方式、奶卡式打投方式，这些通过购买节目官方指定的乳制品获得额外投票机会的打投方式，被称之为“奶票”。而这两种打投方式的共通之处在于，都须通过购买赞助商指定产品获得投票权。

2020年蒙牛真果粒与爱奇艺《青春有你2》合作后，推动真果粒花果轻乳系列上市，其2020年年报中载明，“在销售受阻的疫情期间，真果粒通过产品高端化、借助顶级流量与年轻消费者积极沟通，实现逆势增长”。2021年继续换汤不换药，诱导“奶票”式打投，蒙牛、爱奇艺将吃断粉丝饭的这份昭昭野心贴在每一瓶被倒入水沟的牛奶上。

对此事件，部分律师或专家学者提及2021年4月29日开始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反食品浪费法》，称蒙牛、爱奇艺实是顶风作案，其行为或违反《反食品浪费法》。

不过，《反食品浪费法》提出的废弃、不合理利用等浪费行为的主体系餐饮服务经营者、食堂、超市、商场等食品经营者，而食品生产经营者的浪费行为主要聚焦在“过度加工、过度使用原材料”上。

本次倒奶事件，谁该为“浪费”承担法律责任？

《反食品浪费法》未对个人浪费食品的行为作出明晰处罚办法；蒙牛与爱奇艺仅仅是采取诱导粉丝消费的畸形营销模式，并不是本次倒奶事件的浪费主体；蒙牛作为食品生产者，也无“过度加工”行为。

事实上，爱奇艺与蒙牛真果粒纷纷道歉、配合整改，也并没有遭受实际处罚。热议数天的倒奶事件，终获雷声大雨点小的结局。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对于存在违反本规定的餐饮服务经营者、食品生产经营者等主体，《反食品浪费法》的处罚机制仍是先责令改正、予以警告；拒不改正的才处以一定数量的罚款。这种处罚机制下，对于下一个吃相难看、道歉姿势优雅的蒙牛、爱奇艺，又该如何彰显法律的生命力？

德国著名民法学家及法哲学家卡尔·拉伦茨（Karl Larenz）有言：“法律解释者都希望在法律中寻获其时代问题的答案。”法律具有滞后性，这是法治无法回避的问题。立法者在制定某个法律时其能够预测到的情况总是有限的，社会的现实发展总在提出新问题、发出新挑战。如何妥善避免或减少此类倒奶事件、引导健康饭圈文化，亟待进一步的立法指导。（作者李淑系政邦智库研究员）